万里奔赴这座城，只为曾经的那个春天 | 二湘空间

“曾经”是过去时，都说要放下。可是，我们是灵长类，从只会哇啦哇啦，到有了语言系统，又有了文字系统，“曾经”就不会那么被丢弃。

都说，加缪是荒诞大师，我以为，那要看你能不能懂得。

庚子年，春节将近，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阖家团圆的欢梦中，一场人类和病毒的战争悄悄拉开序幕。

武汉，是第一场遭遇战。

硝烟弥漫，哀声四起，万户萧索，全球震撼。鼠疫重来了吗？这景象，该不该记录？

战地记者不舍昼夜，后方编辑接力，前仆后继。

感谢量子通讯，让文字飞起来，穿透时空，温暖到每一颗颤抖的心。

四年了，一切似乎过去，其实并没过去。

一

行程一改再改，那一定是一场难以言说的内心缠斗。

曾经的心灵呼唤，曾经的披荆斩棘，以及曾经的迷茫和倔犟，岂能失之交臂？

要出发了，告知最后的决定。一个群，即刻建成。

河西走廊的妹子最性急，不到一小时，车票买好。接着，让我告诉大致计划的活动位置。一场网上搜索次第展开。

“确定是三间吗？”，“确定”。对话简明清晰。接着是用餐的位置，一张张截频飞到群里。

作为地主，瞬间被调动激情。可我只知道大致方位，酒店环境如何，餐馆菜品怎样，心里一锅浆糊。

不敢怠慢，约了那边的朋友，一起踏勘。老话说，百闻不如一见，确实经典。一家一家，总有缺憾。幸亏朋友信息足够，又擅交际，最终圆满。而且，“北大校友之家”，古朴又亲切。

群里一片欢呼，第一个小高潮。

二

等待伴随焦虑，总算落地深圳，继而广州，武汉就在四天之后，心潮再次躁动。

不知为什么，一个念头突然在凌晨两点闪过心头。

——万里奔赴，所为何来？

那一刻，仿佛云开雾散，一切都变得清明澄澈。是的，只为“曾经”。

买书买书，签名签名，惟有这种方式，方能表达我们的敬意。

虽千万人，吾往矣！数千年民族兴亡，总有人如此坚定。

最惶恐时刻，它是希望和托付。最灰暗时刻，它是火焰和信心。最衰弱时刻，它是力量和勇气。

是的，纪念那些时刻，为了忘却，也为了留住。

一本书，一个名字，只有以物质的形态存在，才能让人心里踏实。

三

近十一个小时的动车，第一个朋友来自辽宁。当她平静的告诉我这漫漫长途，实在不敢相信。

她说，因为是武汉，因为有曾经，她只选这里，即便再远，也不会犹豫。

说这话时，她还在不由自主的揉着酸痛的腰背，让我好一阵感动，又好一阵心疼。

买花，赶去高铁站，迎接万里之外的客人，她担心着我的体力，不由分说，一人承担。让我这地主好不羞愧。

傍晚时分，群友毕至，风尘仆仆。可不及细聊又得暂别。

时于此间，实在吝啬得令人无奈，分身乏术啊！

大部队直奔黄鹤楼，这里是历史的交汇处。

黄鹤楼屹立蛇山，见证了滚滚长江的云帆逝水，鹦鹉洲的芳草萋萋，古人的日暮乡关烟花三月。

更见证了蛇山炮台射向总督府的炮弹，熊熊烈火照耀下的起义门，男儿女儿们汇成的铁血洪流……

那是多么威武雄壮的时刻，一个古老的帝国轰然倒地，新纪元的曙光从这里升起！

还有，是谁写了《武昌城》，那场惊心动魄的北伐？如今仿佛仍能看到攻城篇的激越，守城篇的彷徨。

城墙依然在黄鹤楼的脚下，虽然已是残垣断壁，却是中华儿女百年探索的精神遗存。

四

庚子年，世界突然显现它的狰狞，虽然哨音已经划破长空，新春的梦幻却仍在狂欢，人与世界的隔膜埋在理性深处。或者说，荒诞的虚妄企图遮蔽真实。

阅尽人间沧桑的黄鹤楼，它应该感觉到了，人类再次面临十字路口。

首义广场，那个住不进医院，瑀瑀独行，自言自语，最后呆坐在条凳上的男人。

武昌火车站地下层，那些出不了城，又无归处的外乡人。

烈士街附近的医院，候诊患者的长长队伍，惊慌失措的家属。

送走双亲，送走家人，在了无牵挂的最后时刻，遗嘱写给万里之外的儿子，大孝大义中的悲怆，令无数人心碎。

那个被称为最好的医生朋友，温暖了无数人心的甲乳外科主任离开了。那个始终站在前线的武昌医院院长离开了。连那个吹哨子的三十四岁的年轻医生也离开了！

黄鹤楼俯瞰全城，再次见证人与世界之间的永恒张力，它会垂泪吗？

五

次日，两拨人终于齐聚一堂。远道的，同城的，码字的，从医的，从教的。

讲述各自的曾经，已然变得从容。是的，我们不是大自然的主宰，我们永远只能寻找与之和解共存的方式。

再次想起加缪，想起迪福。人类又走过了四百多年，故事却依然如此相似，难道应该反思的不是我们？

加缪洞见了人性与世界之间无法调和的张力，并经里厄医生之口告诉我们，鼠疫会永远存在，胜利永远短暂，而生活就是鼠疫。这是一个多么深刻的隐喻。

我们始终要做的，就是剥掉荒诞、颓废的外壳，看到痛苦的内核。警惕那些可耻的遗忘和粉饰太平。因为下一次的席卷而来，或许是偶然，却是必然。

我们的身心，太容易在温水浸泡中溶解，做一个清醒而坚定的前行者，做一个理性的捍卫者，是一辈子的磨砺。

纯粹的人总是纯粹，不会因世界的荒诞而气馁，只会为曾经的努力而欣慰。

这万里奔赴，是触摸生命的力量，也是再次确认生命的热烈。

再见吧，英雄的城市，勇敢的人们，最爱的朋友！

她从座位上站起，杯中红酒洋溢，眼中噙满泪水。

举杯为曾经，告别为未来，奋斗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