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遇强奸勒死施暴男子被立案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

Original 郑吉文方弘个案说法 2022-07-26

收录于合集

郑吉文

内蒙古松洲律师事务所律师

中国政法大学民商法学研究生

案情

2018年9月23日19时许，安徽省枞阳县许某某醉酒后驾驶电动三轮车路过许祠组农田时，遇见刚打完农药正要回家的妇女周某某，遂趁四周无人之际下车将周某某仰面推倒在稻田里，意图强行与周某某发生性关系。周某某用手乱抓、奋力反抗，将许某某头面部抓伤，并在纠缠、反抗过程中，用药水箱上连接的一根软管将许某某颈部缠绕住。许某某被勒住脖子后暂停侵害并站立起来，周某某为了防止其继续对自己实施强奸行为，一直站在许某某身后拽着软管控制其行动。二人先后在稻田里、田埂上、许某某驾驶的三轮车上对峙。这期间，许某某声称愿意停止侵害并送周某某回家，但未有进一步实际行动；周某某大声呼喊求救时，远处某养鸡场经营户邹某某听到声音，走出宿舍，使用头灯朝案发地方向照射，但未靠近查看，此外再无其他人员留意或靠近案发现场。二人对峙将近两小时后，许某某下车，上身斜靠着车厢坐在田埂上，周某某也拽住软管下车继续控制许某某的行动，许某某提出软管勒得太紧、要求周某某将软管放松一些，周某某便将软管放松，许某某趁机采取用手推、用牙咬的方式想要挣脱软管。周某某担心许某某挣脱软管后会继续侵害自己，于是用嘴猛咬许某某手指、手背，同时用力向后拽拉软管及许某某后衣领。持续片刻后许某某身体突然前倾、趴在田埂土路上，周某某认为其可能是装死，仍用力拽拉软管数分钟，后见许某某身体不动、也不说话，遂拎着塑料桶离开现场。次日清晨，周某某在村干王某某的陪同下到现场查看，发现许某某已死亡，遂电话报警、自动投案。经鉴定，许某某符合他人勒颈致窒息死亡。

采访对话

方弘：在说明周某某的行为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的定性之前，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吗？ 郑吉文律师：在谈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之前，我想，有必要向大家介绍一下刑法关于“正当防卫”“防卫过当”“特殊防卫”的规定：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正当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的，属于防卫过当。防卫过当，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属于特殊防卫。特殊防卫，不负刑事责任。通过刑法的规定，我们可以看到，正当防卫与防卫过当关键的区别在于“度”的不同。正当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并造成重大损害的，就属于防卫过当。 按照我国刑法理论和司法实务中通行的主张，在认定何为“明显超过必要限度”的问题上，原则应以制止不法侵害所必需为标准，同时，要求防卫行为与不法侵害行为在手段、强度、工具等方面，不存在过于悬殊的差异。过去，在司法实践中，对于正当防卫的适用比较保守。正因为如此，刑法修改时，才规定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伤亡的防卫，才构成防卫过当；但同时，刑法又增加了一个特殊防卫的规定。应当说，刑法的规定，体现出了立法机关想要改善正当防卫适用过于保守的做法。然而，由于司法者不能准确理解和把握正当防卫的法律规定和立法精神，加之个别司法者担心被害人或者其家属的打击报复、无理取闹，因此，“谁能闹谁有理”“谁死伤谁有理”便成为司法裁判认定法律真实的一般规律，造成“合法向不法让步”“正义向不正义低头”的反社会现象。于欢案、昆山反杀案，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最终，案件结果获得社会的一致认可。这两起案件，对正当防卫的适用起到标杆示范作用，意义非常重大。我个人认为，正是昆山反杀案，才激活了正当防卫条款。 刑法理论一般认为，在适用正当防卫规定时，要更多的保护防卫人的利益，对防卫人做出更有利的判断；防卫是否“明显超过必要限度”，应当综合不法侵害的性质、手段、强度和防卫的时机、方法、后果等情节，考虑双方力量的对比，立足现场情境，结合社会公众的一般认知作出判断；通过综合考量，对于防卫行为与不法侵害相差悬殊、明显过激的，才可以认定为防卫过当。、以上是我本人就正当防卫、防卫过当的简单认识。 方弘：周某某的行为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 郑吉文律师：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分析周某的行为性质：首先，不法侵害人许某将周某推倒在稻田里，趴在周某身上，解其腰带，意图强行与周某发生性关系的行为，已经构成严重危及周某人身安全的强奸行为；在此情况下，周某为了制止许某的不法侵害，对正在实施的强奸行为进行防御和反抗，致不法侵害人许某死亡，具备正当防卫意义上的防卫前提。 其次，周某在防卫意图的支配下，在不法侵害人许某正在进行强奸过程中，针对不法侵害人许某实施防卫行为，周某的行为具备防卫性质。 再次，在夜晚的野外田间，四周无人，当周某与实施强奸行为的许某进行搏斗时，她很难冷静的控制自己的行为；在纠缠、反抗过程中，情急之下，周某用药水箱上的软管缠住许某颈部，防止许某继续对自己实施强奸行为，并站在许某身后拉拽软管控制其行动，应当认为周某是在激烈搏斗下连贯、本能的反击；周某与许某对峙两小时后，许某提出软管勒得太紧、要求周某将软管放松一些，周某便将软管放松，但是，此时许某又趁机采取用手推、牙咬的方式想要挣脱软管，而不是通过语言、行为来表达求饶、认服，并停止侵害；在不法侵害的危险没有真正消除的情况下，周某担心许某挣脱软管后会继续侵害自己，于是嘴咬许某手指、手背，同时用力向后拉拽软管及许某衣领，周某发现许某身体突然前倾、趴在田埂上，误认为其可能是装死，仍用力拉拽软管数分钟，后见许某身体不动、也不说话，遂停止防卫离开现场，并于次日查看现场后电话报警、自动投案；周某的防卫意图明确，其针对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进行反击，符合正当防卫的实际条件，并且没有超过必要的限度。最后，对于许某正在进行的强奸行为，周某可以实施特殊防卫，即便是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根据法律规定，亦不承担刑事责任。作为执业十几年的法律人，我本人赞同、认可当地检察机关认定周某构成正当防卫，并作出不起诉的决定。 方弘：遭遇有人强奸，是否都可以将对方致死不用担责?如何把握好度？ 郑吉文律师：正当防卫是法律赋予公民的权利。我个人认为，人民大众，应当树立大胆自卫的观念；合法不能向不法退让，正义不能向非正义低头；法律、司法应当鼓励人们积极面对不法侵害；要严厉打击那些实施暴力行为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不法侵害，社会才会和谐稳定。不过，当对方用语言、行为准确地表达出求饶、认服，并停止侵害后，那就没有自卫的前提条件了。 刑法规定了特殊防卫，但其判定是一个严密而复杂的过程，需要结合案件的具体情况来综合分析。司法实践中，考量是否属于“强奸”等暴力行为，要立足防卫人防卫时的具体情境，综合考虑案发的整个经过，不能苛求防卫人在应急反应的情况下作出理性判断，更不能以防卫人遭受实际伤害为前提，而要根据现场情景及社会上一般人的认知水平进行判断，准确把握防卫的时间、限度等条件，充分考虑防卫人面临不法侵害时的紧迫状态和紧张心理，不能在事后，以正常情况下的冷静、理性、客观的标准去评判防卫人。 我相信，任何人遭受突如其来的人身威胁、头破血流的暴力攻击，情绪都会慌乱。故此，司法应当对防卫人的举措，采取宽容和理解的态度。 对于您的提问，可以肯定的回答，并非所有致死实施强奸行为的人，都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判断“强奸”等暴力行为的核心在于是否严重危及人身安全。 根据法律、法理、司法实践，要把握好这个“度”，我个人认为： 特殊防卫必须发生在“强奸”等暴力侵害的过程中。如果强奸行为还没有实施，比如，对方见色起意，但没有实施强奸行为；或者已经实施终止，比如，强奸行为已经完成，对方穿上裤子准备离开；或者不法侵害人确已失去侵害能力，比如，对方因兴奋过度导致休克、猝死；或者不法侵害人放弃强奸，比如，对方发现女性处于生理期，自己有晕血症，便将衣服穿上，是不能进行和成立正当防卫的。此时，如果进行攻击，致实施强奸行为的人死亡，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如果强奸行为虽然暂时中断或者被暂时制止，但不法侵害人仍有继续实施强奸行为的现实可能性，属于不法侵害仍在进行，仍然可以实施防卫行为。 对于不法侵害是否已经开始或者结束，应当立足防卫人在防卫时所处的情境，按照社会公众的一般认知，作出合乎情理的判断。必定，防卫人因为恐慌、紧张等心理，对不法侵害是否已经开始或者结束，容易产生错误的认识。 法律、司法，不能苛求防卫人，要有同理心。我个人认为，这就是普通人应当把握的自卫限度。 方弘：您谈到的“同理心”很重要。
郑吉文律师：是这样的。其实，“同理心”就是司法裁判人员，应当将自己置身于防卫人所处的环境里。我记得，当时社会上讨论于欢案时，大家就在想，哪怕是你司法人员，如果你处在于欢所处的位置，当你自己的母亲被他人羞辱，你自己能否控制自己的理性，你自己应当作出什么样的行为。我觉得这是至关重要的。经枞阳县人民院检察委员会研究认为，周某某对正在实施强奸的许某某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许某某死亡，符合刑法第二十条第三款的规定，依法不负刑事责任，于2019年6月25日决定对周某某不起诉。

结语

同理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当然，这个“同理心”要同时包含对犯罪者和被害者，这也是最基本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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