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维迎，到张维为（以及司马南等“天团”）

我们这代对经济感兴趣的人，是看着张维迎长大的。

那时候的电视节目，张维迎是常客。我印象最深便是他的花白头发、北大光华管理学院院长的职位，风度翩翩却大胆直言的凌厉风格。

那个中央二台著名的谈话节目《对话》也令人印象深刻。节目中张维迎常常与其他经济学家或者企业家们在一起，时而高谈、时而争论，对中国经济改革乃至政府该如何服务于经济提出自己的看法。

作为观众的我们则一直受到熏陶，对企业家精神和改革意识心存敬畏，更重要的是，对“真理越辩越明”这件事有了认知。

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那时在中国官方电视台上，还可以围绕如何改革激烈辩论。不管有没有张维迎，那都是一个激荡的年代。

那时在座的企业家，马云还算不上大佬。而是柳传志、张瑞敏、李书福……这些老一辈。

但无论探讨结论如何，这种探讨本身都是值得称赞的。

人类社会就是如此，只要还在辩论就还有希望，但最怕的是只有一个声音，最怕的是没有人再敢辩论。

现在的企业家，已经很少在公开媒体看到他们，也很少看到他们发言。

当时，作为经济学家，张维迎的看法往往比企业家们更深刻，讲话也更加尖锐而有勇气。就像他那句惊人之语：“中国经济发展靠柳传志，不靠周小川。”当时周小川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 

对于民营企业，张维迎认为改革就是要破除那些阻碍民营企业发展的政策。更关键的是他认为改革是一种从上到下的精神，即便纸面上还没有具体政策，精神却开始先行。

张维迎也对产权保护制度一直很推崇。他认为企业家如果得不到很好的产权保护，就会容易失去对未来的信心，赚了快钱就想移民，不考虑长远发展。

他还有一句著名的话：“法制社会的核心是政府守法。”

现在不少人骂张维迎，认为正是他坚持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说导致许多问题，甚至说他是西方代言人。其实以前也不乏这种声音，当年郎咸平一派就猛烈“批判”过张维迎流派，而张维迎和林毅夫之间也有过产业政策的激烈辩论。

但张维迎的理论之所以有时候看起来过度自由主义，从而引起批评，正是因为他对极左年代和政府权力过大一直非常警惕。他其实也讲过企业财富再分配制度等关于“均富”制度的重要性。

我想，现在大多数经济学家的日益沉默和退场，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争论的结果。我知道读这篇文章的不少人也已经想骂了——但请用经济学理论正常批评，不要用“屁股歪”、“脑子坏”这种意识形态站队式的谩骂。意识形态斗争的苦，你们的父辈吃过，可以去问问。

所以在此也加一句本不应存在的解释：我上述文字并不是要神化张维迎，更不代表他的思想是完美的。

接下来再说说张维为——当下的“知识分子意见领袖”。

历史就是这么吊诡——两人名字一字之差，方向却大相径庭。当然，也许还得连带一长串的名字：司马南、金灿荣、陈平，等等……可以简称为“自信天团”。

中国这几十年确实发展很快，这是事实。但张维为们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辩论退场，只剩下自说自话。我们以前看到的学者发言，都充满了激辩和对立；而如今，我们只能看到张维为们眉飞色舞、满脸笑容的一人阐述。他说啥，就是啥。

张维为也以“大胆敢言”而著称，他都有过哪些“惊天”观点？我们来品味品味：

中国农民工的盒饭比美国中产阶级都吃得好。

我们的贫困户有地有房，三菜一汤，比其他国家强太多了。

我军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将美国的航母全部击沉，最多三个小时（张维为引用“某学者”观点）。

上海生活水平已好于纽约。

……

张维为们有一个特点——身为学者却很少谈科学理论，说话更是不讲逻辑，而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粗糙的的主观论断，不断地用片面信息引导观众情绪。

就像中国能在一小时内击沉美国所有的航母，这个结论是否正确先不谈，要想得出这样的论断，最起码得让一家实力雄厚的咨询公司做出数千页的数据分析和战术推演吧？

但张维为们仅凭一张嘴、几句话就能推断出来。

作为一个学者，长年累月在节目上只说一些模糊性的、充斥着空洞大词的语句，从一两个数据就能得出中国比美国强这种巨大的结论，这种表述方式在学术界看来就是深深的耻辱。

他很善于用信息不对称。像中美之间贫困人数的对比，两国采用的贫困线都不一样，他却只告诉你其中一个贫困线。

最后咱们说一下张维为最新的一个“逆天言论”：

“现在中国已经走在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最前沿，遥遥领先。”（原话好像已经敏感了，我缩略了其中一个词）。

啥是第四次工业革命？大家都知道是人工智能革命。

人工智能目前那些最引人注目的名字：OpenAi、DeepMind，还有做硬件的英伟达等等，不是都在美国么？怎么到了张维为这儿，仅凭一张嘴就能击败谷歌、微软这些明明在引领人工智能的公司？

这话要是传到全世界，我估计全球科技大佬、程序员、科学家们都会目瞪口呆，连中国自己的人工智能从业者都会低着头赶紧走人。幸亏外国人看不懂中文。

张维为这次已经不是违反常识，而是创造新的常识——厉害。

以前他可能还只是指鹿为马、指鹿为牛，至少这些长得还挺像。现在的张维为，已经是指鹿为飞机了——你敢质疑么？质疑就是你不够自信，就是被西方洗脑太久了。

在以前的时代，张维迎（注意不是张维为）他们那些传统知识分子，还得秉持“新自由主义”这些经济学说，要费劲巴拉不断论证和争辩，只是为了给民营企业家争取一点空间，只为了让民众能多拿点工资，累不累？

但在这个时代，属于张维为（还有司马南等“自信天团”）的时代，他们不再为民众争取利益，因为在他们看来，中国农民已经过得比美国的中产要好，为什么还要努力改善农民生活？在他们看来，倒是西方尤其美国贫困率高、科技落后、综合国力落后、制度落后。我们接下来应该考虑怎样去解救水深火热的西方人民。

在他看来我们现在已经大获全胜，剩下唯一的问题就是：还不够自信。

从张维迎到张维为，我已经见证了两个时代。下一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会是什么样？我不知道。

最后，发一张关于他的著名图片：都可以谈（当前评论已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