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威的《尚气》为好莱坞电影与中国美学之间，再添一道沟
这几天打开豆瓣的“实时热门书影音”榜单，《尚气与十环传奇》赫然在列，周末还飙升到 top3。这部首次由华裔出演漫威主角英雄的电影争议十足，抱着讨好中国观众的初衷却彻底翻船，不少人怀着批判又好奇的心态看完了两个多小时的《尚气与十环传奇》，百感交集。在漏洞百出的情节、人物设定之外，今天我们想聊聊这部电影的视效部分。好莱坞电影在《尚气与十环传奇》里对于中国文化、中国元素的理解，就仿佛是让我们坐在麦当劳里品尝美国文化，一种显而易见的快餐式的讨好。
01
《尚气与十环传奇》的偏见
和其他漫威英雄电影一样，《尚气与十环传奇》也是正派打败反派的传统路数。不过这部电影的正、反派都是华人演员，这是史无前例的，但问题恰恰就出在正反两位主角身上。
▲ 尚气
先说正派的超级英雄“尚气”，在整个漫威(电影)宇宙里，他是第一位担任主角的华人英雄，同时也是第一位亚裔英雄，因此对于选角，国人都盯得紧紧的。但从舆论来看，饰演“尚气”的刘思慕显然不是国内观众理想的人选，还有不少人认为刘思慕的小眼睛特征是选角团队对中国人的外貌偏见。
▲ 梁朝伟饰演反派兼尚气父亲“徐文武”
而更激起争议的则是梁朝伟所饰演的角色。在原著漫画里，这个作为尚气父亲的反派角色是在西方传播了百余年的虚拟人物——傅满洲，穿着满清服饰、拥有长指甲、尖下巴、八字胡和细长眼的傅满洲是西方世界妖魔化中国人的重要象征，充满了种族歧视的色彩。
因此这个角色的设定让争议达到顶峰，尽管在争议发生后，电影将梁朝伟的角色名由“傅满洲”更改为好寓意的“徐文武”，也以玩笑话解释了“满大人”的误会，但一系列迷惑操作还是没能挽回中国观众对《尚气与十环传奇》寄予的期待。
本来可以深化的“反东亚父权”论调也因为反派的“坏”塑造得不够，而变成了意义不大的简单“弑父”行为。梁朝伟从中国火到韩国的演员魅力更反衬出尚气的底气不足，总的来说，目前豆瓣 6.3 的评分，除了争议带来的负面影响，也的确仅此而已。
02
《尚气与十环传奇》怎样诠释中国元素？
说回好莱坞在《尚气与十环传奇》里对于中国文化、中国美学的呈现，从尚气一行人进入竹林就开始扑面而来。
竹林后面是尚气母亲的故乡，一个超现实的世界塔罗。竹林的设置本身就能看出对中国武侠片的致敬，而在《尚气与十环传奇》里，竹林是活的，需要神兽指引出正确路线，两侧的竹子才会为车辆让出一条通道。
传统文化里向来充满这种说不清缘由的神力，这一处设计就和固态的水一样，还是有独特之处的。
穿过竹林和有固态水的水帘洞(对于从小看武侠片的我们来说，以水帘洞为入口也并不陌生)，尚气一行人便进入了塔罗的地盘，这是一个国产仙侠网游视觉风格的东方奇幻世界。
在接下来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尚气将看到令他惊讶的东方世界，而我们会遇到很多熟悉的元素。
白色的九尾狐，不需要任何角色用语言提示，我们也能通过尾巴一秒辨别。这种最早在《山海经》中出现的神兽，曾与巫术关联，后来又象征祥瑞，在塔罗里则充满了母爱光环。
作为神兽主角的莫里斯(Morris)则几乎完全还原了《山海经》中的神兽“帝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 从洞口出来看到的“着火”的鸟是以凤凰为原型
▲ 拦路的神兽则是以麒麟为原型，“首似龙，形比鹿，足如马，尾若牛尾”。
▲ 这种像狮子的神兽参考了“狻猊”，我们身边很多建筑门口的石狮子也是来源于它。
其他几种神兽皆取材于《山海经》，借鉴了凤凰、麒麟、狻猊、龙等。《尚气与十环传奇》近乎直白地表明自己从中国神话里借用角色形象，虽然外形还原度高，没有加上过度的西方想象，但这种挪用依然没有灵气。
“塔罗”这个异世界本身是有根据的，它借鉴自道教三十六天里最高的“大罗天”，但以上被借用的神兽却难以在这片大罗天里和谐共存。九尾狐本生活在东方的青丘(今山东境内)，也不如电影中那样温和，看似呆萌的帝江们则盘踞西方天山，热爱歌舞表演。
正因为外形上的借鉴几乎照搬神话人物，我们很容易辨认出这是某某，但电影没有考究其生活环境、性格等更深层次的东西，因此这样对中国元素的挪用是拼贴式的，乍一看很唬人，其实经不起推敲。
也因此当高潮部分两位神兽大 boss 出现的时候，有观众戏称这画面为“东方龙打西方龙”，对角色的想象稍显固化。或许西方世界仍然对“龙”这个元素充满好奇，但对于国内的观众来说，已经是见怪不怪，更何况这条龙在电影中没有被塑造出任何人物弧光，形象更加扁平化。
从活动的神兽回到静止的环境，镜头扫过去，堆砌的元素也不少，漫山遍野的竹林、仿中国古建的亭子、鲜艳的桃花、鲜明的梯田，都仿佛在呐喊“这里是中国”。
这座桃花源式的秘境光从场景设置来看，并没有带来什么惊喜。大量的全景意味着难以窥见细节，而不见细节就失去了真实感。再加上镜头虽动，但环境并没有动感，更让塔罗看起来像是质感一般的网游造景。
也许对于西方观众而言，《尚气与十环传奇》还是可以满足他们对东方猎奇的想象，但作为一个中国观众，稍加思考、多看几眼便能感受到《尚气与十环传奇》和中国文化精髓之间的隔阂。
《尚气与十环传奇》仍然停留在旁观者对于中国文化的揣测、猜想之中，是对有所耳闻的中国文化符号的直接挪用，就好像坐在北京的肯德基里吃老北京鸡肉卷，好莱坞现在为我们奉上一大盘中国元素沙拉，想用最快速度让屏幕前的人进入中国氛围中(尤其是开场大段的中文旁白)，一种速食式的讨好。
03
好莱坞的中国元素快餐
《尚气与十环传奇》其实只是好莱坞电影对于中国文化诠释的一个缩影，由于这部电影主打华人市场，我们能明显看到它在使劲，但是使得还不够巧，用尽了蛮力。
对于只是想从中国电影市场分杯羹，随意植入几个中国元素敷衍了事的更多好莱坞电影来说，这种快餐式的中国文化诠释得更加离谱。
▲《卧虎藏龙》
▲《功夫熊猫》
大约从 20 世纪 60 年代起，李小龙就带着以“功夫”为标志的中国元素进入了好莱坞，好莱坞开始注意到中国元素的吸引力。20 世纪初，《卧虎藏龙》、《黑客帝国》第二部、第三部以及豆瓣评分 8.1 的《功夫熊猫》都将“中国功夫热”推向了高潮。
由此，中国元素帮助国内观众对好莱坞电影产生极大兴趣，而好莱坞电影也开始疯狂挪用中国元素。近年来，好莱坞电影对中国元素的生搬硬套离不开这些手法：
▲《碟中谍 3》
一是在中国取景，比如《碟中谍 3》里的上海、西塘，《星战前传 3：西斯的反击》里的桂林等等。事实上，这种为了来中国拍几个镜头而来的做法，对于电影本身的意义并不大。
▲ 悬浮的“哈利路亚山”取景自张家界景区
反观票房与口碑都不错的《阿凡达》，用张家界景区的山峰取景则是因为片中的“哈利路亚山”需要这样的原型进行参考，导演卡梅隆在影片上映后坦言“中国元素给《阿凡达》电影大大增色”，而张家界景区也因电影的奇幻呈现被推上另一个境地。这种对中国山水环境的借用才是有意义的化用，电影和中国元素彼此成就。
▲《生化危机 5：惩罚》李冰冰
▲《云图》周迅(左)
二是更普遍的中国演员的加入，李冰冰、范冰冰、周迅、刘亦菲等知名演员都曾在好莱坞电影中饰演过大大小小的角色。
非主角的暂且不说，去年上映的由刘亦菲、甄子丹、巩俐、李连杰这样强大的中国演员阵容出演的《花木兰》，很明显是抛向中国市场的，但豆瓣评分仅有 4.9，比《尚气与十环传奇》的讨好跌得更惨，纽约时报将《花木兰》评论为“一封失败的‘给中国的情书’”。
《花木兰》的失败除开剧本漏洞百出以外，从生硬堆砌中国元素的角度来看，这部电影也是“个中好手”，而且不同于《尚气与十环传奇》的保守做法，《花木兰》呈现的东方视觉简直惨不忍睹。
首先看看全网吐槽的妆容，花木兰着女装时期的“鹅黄妆”着实吓人。而我们在课文里读到的“对镜贴花黄”也并不是把额头涂满黄色，“花黄”是一种用纸剪成的小图案，是用作点缀的小装饰，所以才有“贴”这个动词在前。
北魏时期不曾出现的土楼也穿越到这部电影里，还有凤凰、灯笼、太极等西方世界眼中非常中国化的元素都被一股脑塞到《花木兰》里，不问出处，不管合不合时宜，好莱坞的这一大盘中国元素快餐注定又是无人问津。
这几年在好莱坞电影中加入改编版中国神兽的情况也不少，也许《山海经》确实给了好莱坞的异兽设计者们一些来自东方的想象力，主打“神奇动物”的《神奇动物在哪里》就特地加入了中国神奇动物。
▲ 《神奇动物：格林德沃之罪》里的“驺吾”
▲ 内府驺虞图
《神奇动物：格林德沃之罪》里的魔法生物“驺吾”来自《山海经》的“驺虞”，有观众将其形容为“外国人眼中唐人街舞龙和舞狮的结合体”。实际上，驺虞是“白毛黑纹，虎躯猊首，尾长于身，日行千里”的仁兽。在《神奇动物：格林德沃之罪》里，这个神兽变成了能被“逗猫棒”驯服的“大猫咪”，也与祥瑞、仁义失去了关联。
显而易见，好莱坞电影对中国元素的挪用就是西方世界对中国文化的固有认知，在他们眼中，中国文化就约等于以上参与堆砌的所有元素，但要打动中国观众，“堆积木”的做法显然毫无用处，只有消化了每个中国元素，像揉橡皮泥一样重新组合出新的形态，才有可能真正触动中国观众。
在这样尝试并看到曙光的，除了前文分析过的《阿凡达》，便是三部的豆瓣评分都在 8 分上下的《功夫熊猫》系列。离第一部《功夫熊猫》上映已经过去了 13 年，但这期间依然没人参悟出更好的视角，众多好莱坞电影小心翼翼地进行尝试，最后却票房、口碑大翻车。
《功夫熊猫》系列的好是从整个文化内涵到视觉呈现共同作用的结果，而我们光从中国元素借用的角度来看，也可圈可点。《功夫熊猫》系列虽然从桂林、丽江等真实的中国地区取景，但在虚构的动画世界里也运用得毫不违和，而且借鉴了中国山水画里留白的意境，比实景更胜一筹。
对中国元素的使用在《功夫熊猫》系列里自然也有，不过运用得更胜一筹。比如第二部里就出现过有粉彩蟠桃纹装饰的面碗，它的原型来自清朝年间，现在还收藏于上海博物馆。这种中国元素的借用就非常难得。
事实上，《功夫熊猫》依然是以最中国化的元素“熊猫”为起点展开的，但这系列电影做到了从精神层面呈现中国元素，而且也不是碎片化的、堆砌的，有无形的力量串联其中。
要做到这样并不容易，我们自己的国产动画也还在探索前行中，无论是好莱坞电影，还是国产电影，都不应该快餐式地堆砌中国元素。希望在《尚气与十环传奇》尝试失败之后，国内外的电影市场都能沉下心，好好积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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