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荐读｜孔英民、朱庆祥：从多动因互动看强化否定还是弱化否定

好文荐读（第124期）从多动因互动看强化否定还是弱化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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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

文章来源：孔英民,朱庆祥.从多动因互动看强化否定还是弱化否定[J].汉语学习,2024(03):23-32.

摘要：本文主要从四个因素研究了“建议……不”和“不……建议”两个句式是强化否定还是弱化否定：否定的直接性、否定的明确性与加工效率、否定的词汇手段和否定的词汇化。从共时平面看，这两个句式属于性质不同的句式，不宜从某个动因看否定强化问题，而应该全面地从多动因互动角度看待此问题。

关键词：“建议”；“不”；强化否定；多动因互动

基金项目：本项目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于篇章语料库的汉语否定焦点研究”资助。

感谢《汉语学习》授权推广，全文下载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现代汉语否定副词“不”既可前置，也可后置，来对建议和认识类动词进行否定，形成主句否定或从句否定现象，这种现象可以归入否定提升现象。不同语言否定提升现象特征并不相同，即使能够位移，进行否定提升也有一定意义变化（Lindholm 1969，Lakoff 1969，Horn 1978，沈家煊 1999，尹洪波 2015，李双剑等 2017，袁毓林 2018，储泽祥、申小阳 2021）。沈家煊（1989）指出，否定副词越是靠前，否定强度越弱，越是委婉。下面例①否定强度从高到低是“a＞b＞c”。例如：

①a.我觉得我当时发现没有人在仓库里。

   b.我觉得我当时没发现有人在仓库里。

   c.我不觉得我当时发现有人在仓库里。

李双剑等（2017）则认为，汉语母语者在主句上使用否定词的根本原因是基于语用的，即当强烈否认预先存在的一个预期性的认识时，使用主句否定来加强语句的辩驳语气，例①否定强度从高到低恰恰倒过来，即“c＞b＞a”。

本文以“建议……不”和“不……建议”为例，研究说明上述不同观点实际上是看到了问题的不同方面，这种现象的形成是多因素多动因互动造成的。在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下文简称 CCL）中，符合条件的“建议……不”统计有 450 例，但是符合条件的“不……建议”语料比较少，统计有 70 例，本文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下文简称 BCC）现代汉语部分随机提取 380 例，总计 450 例，两种句式例子数量平衡。下文的语料分析就是建立在这900例基础上进行的。

从认知距离象似性看，一般来说直接否定比间接否定力度更强一些。如果既可以使用直接否定，也可以使用间接否定，那么拉远否定词和否定对象的距离，从使用直接否定到使用间接否定，是由更为深层的人际交际互动语用原则“礼貌原则”（Polite Principles）驱动的。否定一般来说带有消极的意味，否定的回答可能让听话人感觉不礼貌或者不是听话人所期望的，所以沈家煊（1999）指出，说话人对一个否定的判断往往想“留有余地”，也就是说得委婉一些。

汉语的否定范围和焦点无标记落在否定词语之后，沈家煊（1999）把“否定范围在后原则”概括为：被否定成分在否定词之后是无标记词序和无标记否定。否定范围无标记在后，在否定词语右侧，那么否定信息焦点无标记也是位于否定词语的右侧。就无标记情况而言，如果命题在否定成分的否定范围之内，是否定的焦点，被否定词直接否定，那么自然否定力度就强；如果命题在否定成分的否定范围之外，或者有间隔成分，则不能被否定词直接否定，而是间接否定，那么否定力度自然就弱。

就“建议……不”句式而言，“不”后的从句命题一般是被否定的范围和对象。例如：

否定的明确性是指句子性质整体是肯定句还是否定句，是尽早就能确定是否定，还是较晚才能确定是否定。从加工效率看，句子否定性质越是明确，越是尽早确定否定，否定力度越强；否定性质越是不明确，越是较晚确定否定，则可能影响信息加工效率，弱化否定。Hawkins（2010）提出衡量效率的三个准则“领域最小化（Minimize Domains）”“形式最小化（Minimize Forms）”“在线处理最大化（Maximize On-line Processing）”。“领域最小化”有个具体的原则“直接成分尽早确认（Early Immediate Constituents）”，“在线处理最大化”要求在线赋值时避免零赋值或者错误赋值，这样有利于提高认知效率。如果句子的性质、句内直接成分类型和数量基本相同，那么识别领域越长，越是需要较多的加工时间和力度，自然不利于短语性质判断和信息提取。

就“建议……不”句式而言，根据“建议”与“不”的距离可以分为两小类。

第一，“建议”与“不”之间没有其他成分，直接就是“建议不……”。

例如：

⑥a.有些共和党战略家建议不反对肯尼迪。（翻译作品《肯尼迪》）

   b.麻丘镇办理代表建议不打“白条”。（《人民日报》2000 年）

   c.上述法律……建议不采用为香港特别行政区法律。（《人民日报》1996 年）

第二，“建议”与“不”之间有其他成分，后面主语出现更凸显从句性。

例如：

⑦a.洪绂曾委员建议村委会成员原则上不搞终身制。（《人民日报》1998 年）

   b.他们建议政府不接受这些玉米。（新华社 2002 年新闻报道）

   c.里森建议所有的家长都不应允许儿童使用手机。（新华社 2002 年新闻报道）

无论“建议”与“不”之间有没有其他成分，都可以统一抽象刻画为：[（主语）+建议[+（主语）+不+谓词性成分]]

从这个抽象层次分析可见，“建议”与“不”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建议”是主句谓语动词，“建议”后面是宾语从句，“不”是宾语从句里面的否定副词。这说明：（1）从这种句式整体性质看，主句是肯定句，不是否定句；（2）主句的否定意义来源于从句否定性倒推。主句主语和谓语部分是肯定性的，常规而言，具有肯定性预期或者赋值，但是进入否定性宾语从句，信息加工会意识到前面肯定预期有误，就要倒推，这实际上影响了信息加工效率，具有否定弱化的可能性。肯定句“建议……不”之所以会传递否定信息，根本原因是受到信息传递规律制约，信息的无标记自然焦点在句尾的否定性从句命题，主句自然传递的就是否定性新信息。

就“不……建议”句式而言，根据“不”与“建议”的距离可以分为两小类。

第一，“不”与“建议”之间没有其他成分，直接就是“不建议……”。例如：

⑧a.我还是不建议过长时间的来敷。（仇明《超级面膜全书》）

   b.我不建议你们搬雕像。（刘慈欣《三体》）

   c.我不建议在今天就谈。（翻译作品《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

第二，“不”与“建议”之间有其他成分，构成“不……建议”。例如：

⑨a.它显然不被建议在婴儿产品中使用。（《文汇报》2005 年）

   b.我不能够建议你任何事情。（翻译作品《魔戒》）

   c.我们不应当建议历史学家以收集废火车票开始他的工作。（卡尔·波普尔《通过知识获得解放》）

无论“不”与“建议”之间有没有其他成分，都可以统一抽象刻画为代表性结构：[（主语）+不[+建议[+宾语从句]]]

从层次分析可见，“不”与“建议”都在主句层面，“不”是主句否定词，这说明：（1）从这种句式整体性质看，主句是否定句，“不”是主句否定副词，显性否定；（2）主句的否定意义直接来源于主句否定词“不”。常规而言，否定句自然具有否定预期，说明后面命题是否定性的，这尽早确定了否定句性质，提高了句子的信息加工效率，具有否定强化的可能性。

因此，从句子整体的否定明确性和信息加工效率看，“不……建议”句式尽快确定了句子的否定性，句式整体是否定性的，提高了句子的否定性信息加工效率，强化了否定性；与此相反，“建议……不”句式整体实质是肯定句，句子的否定性来源于从句否定倒推，影响了信息加工效率，具有弱化否定的可能。从这个角度看，李双剑等（2017）的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

汉语是孤立语，强化和弱化主要是分析手段而不是综合手段，否定强化或弱化的手段主要有词汇手段和句法手段两大类。

3.1 强化否定的词汇手段

汉语学界在研究否定强化时，已经指出了否定强化的手段主要包括词汇手段和句法手段两大类：（1）词汇手段，如表示程度加强的副词、语气词等。吕叔湘（1999）指出：“‘并’加强否定语气，放在‘不、没（有）、未、无、非’等前边，常用于表示转折的句子中,有否定某种看法, 说明真实情况的意味。”马真（2001）指出副词“并”和“又”能加强否定语气。（2）句法手段，如位置变化和特定句式等。否定词和被否定成分位置和语序变化会影响否定强度（吕叔湘 1985，沈家煊 1999），张伯江（1996）提出特殊句式，比如反问句比一般否定句的否定程度要强。

3.1.1“建议……不”句式强化否定的词汇手段

就“建议……不”句式而言，句式相对固定，否定强化凸显在词汇手段，这部分的词汇手段不包括成词的“不 X”双音节结构。根据语料统计，否定强化的表现是：

第一，后置强化。“后置”和“前置”这里是相对“建议”而言的。在“建议”之后，“不”前，有否定强化的数量、程度、范围词语与之共现，如“千万、永远、再、一定、都”等词语。例如：

a.建议代表们千万不要忘记这些历史。（《人民日报》1993 年）

b.有关专家建议永远不要吸烟。（新华社 2004 年新闻报道）

c.建议所有考生都不要送行。（新华社 2001 年新闻报道）

第二，前置强化。即在“建议”之前，有强化整个句式情态的词语“强烈、直接、必须、并、竟然”等。例如：

a.强烈建议他现在不能服用任何的降压药。（CCL：当代\网络语料）

b.直接建议不采纳。（CCL）

c.并建议不对外公布钢、煤、粮、棉四大指标。（《人民日报》1995 年）

根据语料统计，有强化词汇手段标记的“建议……不”句式，后置强化 10 例，前置强化 15 例，总计 25 例，占所有统计的“建议……不”句式（450 例）的 5.6%。

3.1.2“不……建议”句式强化否定的词汇手段

就“不……建议”句式而言，句式相对固定，否定强化凸显在词汇手段。否定强化的表现是在否定词“不”前有前置的强化否定的副词、连词、形容词及其他相关词语，如果这些强化词语在否定词语“不”后，反倒成了弱化否定的表现。前贤（吕叔湘 1985，沈家煊 1999，袁毓林 2018）已经发现这种现象。例如：

a.他天天不上班。—— b.他不天天上班。（吕叔湘 1985）

a.他们都没去。—— b.他们没都去。（沈家煊 1999）

a.我们完全不同意。—— b.我们不完全同意。（袁毓林 2018）

在这组例子中，a 组中的“天天”“都”“完全”不在否定词的否定范围之内，前置词语强化了整体否定；相反，在 b 组中，“天天”“都”“完全”都在否定词的否定范围之内，而且是否定焦点，构成的是部分否定，弱化了否定强度。

前置强化否定词语有副词性的，如“根本、都、并、还是、也、尤其、完全”等；有形容词性的，如“特别、严重、强烈、绝对”等；有连词性的，如“而且”。例如：

a.早知如此，我当初就根本不该建议他去广州。（《作家文摘》1997 年）

b.专业人士完全不建议用醋。（云无心《吃的真相》）

c.都不建议投资者继续做空。（《文汇报》2001 年）

“不……建议”句式强化否定类型共计 47 例，占总数（450 例）的 10.4%。

3.2 弱化否定的词汇手段

弱化委婉否定是跨语言的普遍现象。姜宏（2018）指出，俄语和汉语弱化否定的手段主要有三类：词汇手段；句法手段；语用修辞手段，比如隐性否定。

3.2.1“建议……不”句式弱化否定的词汇手段

否定弱化的表现如下：

第一，“不”前限制弱化。有限制词语“暂时、目前、近期、最好、尽量”等在范围和程度上限制“不”的范围、强度等，总体上起到弱化否定的作用。例如：

a.翰老已经住进医院，建议我们暂时不去。（《人民日报》1993 年）

b.艾滋病人，结婚专家建议最好不生孩子。（新华社 2002 年新闻报道）

c.青花建议姐妹们尽量不要束紧头发。（青花檀《柔美人，“强”秀发》）

第二，“不”后限制弱化。有限制词语“太、公开、只、光、一定”在范围、程度等方面限制“不”的否定强度，有弱化表现。例如：

a.建议这一阶段不能太看重工资收入。（CCL: 当代\网络语料\C000022）

b.他向邓办建议……不公开报道。（新华社 2004 年新闻报道）

c.编辑建议不一定要画牧羊人“全身像”。（《市场报》1994 年）

否定弱化的类型共计 28 例，占所有统计到的“建议……不”句式（450 例）的 6.2%。

3.2.2“不……建议”句式弱化否定的词汇手段

否定弱化的表现如下：

第一，“不”前限制弱化。有限制词语“一般、目前、通常、原则上”等在范围和程度上限制“不”的范围、强度等，总体上起到弱化否定的作用。例如：

a.一般不建议使用洗护合一的双效洗发水。（张晓梅《修炼魅力女人》）

b.目前不会建议就统一男女退休年龄的问题进行立法。（新华社 2003 年新闻报道）

c.只作为调节灵敏度的辅助手段，通常不建议使用。（BCC：科技文献）

第二，“不”后限制弱化。有限制词语“太、公开、贸然、应该、好”在范围、程度或道义等方面限制“不”的否定强度，有弱化否定的表现。例如：

a.我不太建议老总亲自学电商。（BCC：对话）

b.医生不贸然建议补钙。（《人民日报》2012 年）

c.不能公开建议他辞职。（《人民日报》1993 年）

“不……建议”句式弱化否定的词汇手段共计 37 例，占所有统计到的“不……建议”句式（450 例）的 8.2%。

3.3 小结

“建议……不”和“不……建议”两种句式既存在强化否定的词汇手段标记，也存在弱化否定的词汇手段标记。二者频率都不高。

首先，根据标记论的“频率标准”，无标记项的使用频率比有标记项的高，至少也一样高（沈家煊 1999）。这种特殊标记使用频率符合标记论，强化否定和弱化否定都是有标记的，有标记的否定自然比无标记否定频率低。

其次，弱化否定的词汇手段标记这种类型是值得重视的，既有研究普遍忽略了这两种句式都可以使用弱化否定的词汇手段。这说明，影响两种句式否定强化和弱化的因素具有多样性，两种句式不宜从某个角度就说一定是强化否定还是弱化否定，该句式本身就存在强化否定和弱化否定的可能性。

词汇化手段实际上是词汇手段的一种特殊类型，在汉语词汇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短语词汇化现象比较普遍。董秀芳（2003）指出，否定词“不” 与中心词就有不少发生了从短语到词的变化。本部分主要调查下面 14 个“不 X”双音节词，括号中是这 14 个词用于两种句式“建议……不 X”与“不 X……建议”的例子数量：不要（260 例:11 例）、不准（1 例:1例）、不可（1 例:2 例）、不得（1 例:0 例）、不应（该）（13 例:6 例）、不必（11例:1 例）、不用（8 例:1 例）、不宜（11 例:1 例）、不敢（0 例:13 例）、不忍（0 例:1例）、不好（0 例:2 例）、不肯（0 例:1 例）、不是（0 例:36 例）、不会（0 例:48 例）。这 14 个词可以分为四组进行分析。

4.1 祈使禁止否定组：不要、不准、不可、不得

4.2 弱祈使意愿否定组：不应（该）、不必、不用、不宜

4.3 弱陈述意愿否定组：不敢、不忍、不好、不肯

4.4 整体否定性判断组：不是、不会

4.5 小结

本文从以下四个因素探讨了两个句式是强化，还是弱化否定。

作者简介

孔英民

个人简介：女，副教授，上海师范大学博士。主要研究领域包括中国文学、汉语语法、国际中文教育等，在《社会科学》《原道》等刊物发表论文十多篇，出版专著《高丽后期诗学研究》一部，主持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一项、校基金项目一项、校重点课程一项、校教改项目一项，参与国家社科重大项目、国家社科一般项目、上海哲社项目、上海市重点课程项目多项。2023年荣获第二届上海市“传播中国”国际中文教育中华经典教案大赛教师组三等奖。

朱庆祥

个人简介：男，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入选上海市东方英才（青年）人才计划，博士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获教育部博士研究生学术新人奖。主要研究方向是汉语语法、篇章语法、语体语法。现独立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项，主持完成省部级项目2项。在《中国语文》、《世界汉语教学》、《语言科学》、《语言教学与研究》、《语言研究集刊》、《汉语学习》、《当代修辞学》、《语文研究》（即刊）等发表论文20多篇。

本文来源：《汉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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