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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爱默生:学者的信心(赵一凡 译)

2018-01-24 Ralph Emerson 黄灿然小站




学者的才智是与他对智慧本质有多少信心成正比的。学者的智慧与自然和真理共存。但智慧永远不是他的,除非他是一个有着同样伟大的心灵的人。他不可能知道他的智慧,直到他敬畏地看到智慧力量的无限性和非人性。当他看到,那不是他的,也不是任何人的,而是创造世界的那个灵魂的,而一切都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他将认识它,作为它的牧师,并有权掌握所有附属于它和与它相关的东西。如果他是自然中一个神圣的朝拜者,那么他的每一步都会得到万物的保护。在他的上空掠过飞翔的星球。在他的上空也掠过时间,那时间几乎没有月和年之分。他吸入一年年的时光如同吸入空气:它那仲夏的芬芳气息,它那星光闪烁的一月的天空。这样,历史的伟大事件以其美妙的变形进入了他的心灵,从他那里获得一个新的秩序和规模。他是世界,而编年史里的时代和英雄是画中的形象。在这些形象中,他的思想得以表达。没有任何事件不是从人的灵魂里萌发出来的。因此只有人的灵魂可以阐释。心灵的每一预感都在一个巨大事件之中得以实现。希腊、罗马、英国、法国,圣海伦娜,又能是什么别的东西?教堂、文学,以及帝国又能是什么别的东西?新人必须感觉到他是新的,他并不是为了献身于欧洲、亚洲和埃及的观点和传统才来到这个世界。精神独立感正像露珠的可爱的光泽,使得那个古老、坚硬而憔悴的地球,以及和它同样古老的产物,随着艺术家最后几笔的完成,因而每天早晨都呈现出新貌,闪耀着光芒。虚假的谦卑,对统治学派的顺从,以及对古代智慧的顺从,绝不能骗取我此时此刻的崇高的拥有。一个人如果对自由没有这么多的爱,并不那么珍视保全自己的人格,那么他会对你我发号施令吗?对这样的博学之士只能说,我们感激你如同感激历史,感激金字塔,感激那些作家。但现在,我们的时刻到了,我们从永恒的寂静中诞生,现在我们要生活了——为自己生活——不是作为丧礼上的扶棺者,而是作为我们时代的维持者和创造者。希腊和罗马,亚里士多德的三位一体,科隆的三君主,巴黎的神学院,爱丁堡评论都不能一统天下了。现在我们在这里,我们将对事物做出我们自己的解释。让愿意以顺从为乐的人去顺从吧,——至于我,事物必须由我主宰,而不是由他们。我将和那个好战的君主一起说:“上帝给我这个王冠,整个世界都拿不走它。”


① 这是拿破仑在1805年自封为意大利国王的加冕仪式上说过的一句名言。

 

整个历史及传记的价值就在于,通过展示人能成为什么、能做什么来增加我的自信。这就是普鲁塔克们,寇德华斯们,泰尼曼们的道德。他们给了我们人的故事或是观念的故事。任何哲学的历史都向我展示,我所设想的崇高教理不过是一个积累性文化罕有的晚期果实,它只是在现在才对于某些近代的康德和费希特成为可能。这些展示强化了我的信念。它们是最早的探索者的即兴发挥,是巴曼尼狄思,是赫拉克利特,是芝诺芬尼的即兴发挥。由于这些学者的存在,灵魂似乎在低声说,“有一种方法,它比这样懒惰地学习别人更好。不要管我,不要用莱布尼茨或谢林来教导我,我要自己去发现它。”

 

传记对于增强我们的希望还有更多的功绩。如果你知道性格的力量,看吧,你将会使这个世界变得赤贫——只要你能把弥尔顿、莎士比亚和拍拉图这三人的生命从历史中完全抹去,使他们不存在。你看不出人的力量将因此而大大减小了吗?由于我思想的贫乏,由于伟人的罕见,由于那些国家的邪恶和乏味,我便以这些崇高的回忆来自慰,看那个丰富的灵魂会给现在的自然带来什么。既然看到柏拉图、莎士比亚和弥尔顿是三个不可辩驳的事实,那么我就敢,我也将尝试着去生活。面对这辉煌的事实,最谦卑、最无望的今天也可以创立学说,并拥有希望。尽管大街上聒噪着令人悔恨的失败消息。尽管有昏睡与内疚,尽管有军队,有酒吧,有监狱,但这些光辉心灵的显现是毫无疑问的。我将真诚地感谢我伟大的兄长们,他们以生命告诫我,努力去做正义、勇敢的人,努力希望,努力演讲。还有蒲鲁太纳斯,斯宾诺莎和那些不朽的哲学家——他们以耐心与勇气所写的东西使我胆量倍增。我不再急于从我的天空中挥赶走闪烁的幻影,而是观察它们,接近它们,驯服它们,为它们而沉思,为今天从过去剥离出一种真正的生活。

 

① 参见《哈姆雷特》第一幕1场,116行。


在希望和启示时刻,要感受这些生命的全部价值,你必须知道,每一个令人钦佩的天才只是那片海洋的成功跳水者,而那海底的珍珠全部是你的。那令世界乏味却又世代相传的哲学强调个人的种种特点,而不强调人的共同品性。一个因英雄崇拜而自我陶醉的年轻人看不出他崇拜的只是他自己灵魂的投影。在孤寂中,在偏僻的村落里,热情的青年徘徊、悲哀。他在这沉睡的荒野里,眼里充满着激情,读着查理五世大帝的故事,直至他的幻想把米兰人的大炮吼声和德国人的进军隐约地再现于他周围的树林里。他对那伟人的时代充满了好奇。那个时代有什么?灵魂回答道——看看他今日的时代!这时代存在于这些树林的叹息之中,在这灰色田野的静寂中,在从北方山脉吹来的凉风中,在你遇见的劳动者、小男孩和少女之中,它也存在于早晨的希望、中午的烦恼与下午的逍遥之中,还存在于这令人不安的比较中,在你对缺乏精力的抱憾中,在伟大的计划和软弱的实施中。——看看查理五世的时代,它虽是另一个时代,却与今日完全相同。再看查塔姆的时代,还有汉普登、巴亚尔、阿尔弗雷德、西皮奥与佩里克莱斯的时代——以及所有人类生存过的时代。其间的差别仅仅是服装不同而已。我正在品味着同样的生活——它的甜美,它的伟大,它的痛苦,以及那些我羡慕别人所有的东西。不要愚蠢地向深不可测、模糊不清的过去索要它回答不出的东西——比如当时的自然细节,那称作是拜伦或柏克时代的风貌——而是应该向环绕着我们的现在索要。你越是仔细地观察它瞬息万变的美,它那奥妙的细处,它的精神缘由,它令人震惊的整体,你就越能更好地理解这个或那个,以至每一个英雄的生命历程,你若能靠智慧和正义做一日的主人,你就可以收起你的历史书。

 

向人暗示这些宽泛的权力,很容易造成伤害人的结果,而这种伤害感是人们从任何想要限制他们进步的企图中都会感到的。我们憎恶一切批评,批评不能给予我们进步所需的一切。对文学家说,他不可能描述一种变形过程,或建造一条船,或是做一名大元帅,他似乎不会自卑。但是,如果拒绝给他文学或想象力的天赋,他就会愤怒。给他天才,一种不是相比较而言的天才,而是斯多葛式、完全的天才,他就满足了。但若给他的不是罕有的智慧,也不是天才,他会因此感到悲哀。这意味着什么?啊,简单地说就是灵魂通过本能和预感确信,它不仅拥有它已熟悉的特殊技能,而且拥有指向它光芒方向的一切力量。

 

为了解学者的才智,我们不能沉湎于那为数不多的几种技艺的使用——即用文字做这做那的能力,而必须向最高力量宣誓,可能的话,通过恒久的爱和注视,进入绝对真理的境界。智力的发展在所有人身上都是完全相似的。它是更宽大的接受。强人大都性情温和,尊重正义。因为,一个强大的人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强健而自由的肉体组织,宇宙之精神自由流入其中。因而他的正义之感不仅是巨大的,而且是无限的。所有的人在理论上都是正直而善良的。妨碍他们的,具体地说,只是有限的、个人的真理一时超越了普遍的真理。我们都被赋予个人的形体。这一状况似乎是决定了对个人法则永久偏爱,即依从个人的冲动,排斥共同生存的法则。英雄是由于共同品性的至高无上而伟大。只需张开嘴,他就会说话。只需有人要他行动,他就会行动。所有人都用心倾听那话语,用心接受那行动,因为那的确不仅是他的言语行为,而且也是他们的。但在他们身上,那种过分依赖组织的毛病骗走了他们同样的果实。没有比伟大更简单的了。实际上,简单就是伟大。天才的洞察力来自摒弃理解这过于主动的活动,同时允许即兴的情感,并给予它最大的特权。从这里一定会产生出思想的活力和愉快。人在公理的磨坊里反复研磨,只有放进去的东西流出来,却没有别的。但在他们为一个突发奇想而抛弃传统的时刻,诗歌、智慧、希望、美德、学识和轶事都会涌来帮助他们。请观察即席辩论的现象。一个有教养的,但却习惯保守的人静坐着,钦佩地欣赏那个集会演讲人的自由、热情而又如诗如画般的语言;——这种生活和力量的状态,与他自己是多么不同!很快,他自己的情感涌上唇边,流入言谈之中。他必须站起来,说点什么。一旦开始,一旦克服了那场合的特殊感,他发现讲话是那么容易,自然,——应当用思想,用画面,用句子的节奏平衡来讲话——这正像静坐一样:因为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忍受。他只需调整自己以适应那个乐于通过他表达自己的自由的精灵。行动如同静止一样容易。


原题为《文学的道德》,选自《论自然·美国学者》,赵一凡译,三联书店,2015


录入:陈涛

预读/校对:陈涛、zzj、梓悦

整理:梓悦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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