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子梵梅：诗 11 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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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29 子梵梅 黄灿然小站

祈祷词

保佑北边的人

他的起居

他的行程

他的告别后的岁月

保佑背上有七星的人

他的风中斑马依然健走如飞

他在草坪上闻到的青草味与明年一模一样

保佑他从一个陌生的城市回到他熟知的城市

就像一根安稳舒适的银针

天衣无缝地插回绵绵如织的生活

而无人觉察

保佑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没有焦躁

保佑他每想起我的好

会有一阵微微的暖意袭上心头

保佑他箱子里的木书永久锁住一截感恩

而没有谁能鞭打到它正面的伤痛

保佑啊，保佑他永怀一颗世俗的心

来迎取我的或锦或灰的余生

2006-12

赞美来赞美去

萧条的集市摆满鸟兽和花草

我买来刀马旦和唱词

赞美了一个上午，不怕累，又赞美了一个下午

骑在墙头看芦苇推搡来推搡去

连过五条大江和七座大山

却始终没有听到你在半路上的一声低唤：

“回来吧，外面太吵。”

2006-4-2

宽谅一些人

宽谅这个人，他对暗夜强加的蛮横意志

因为他自己在不断地内耗和磨损

这已经够糟糕了

所以，宽谅他的无用的野心

所有沸腾的桃花最终都要归于寂静

鞭子使用两次就会从握着的手中脱落

他的初衷本来是过桥采桃，现在只不过多了一只空篮子

所以，宽谅他的无用的多情

高音区有一段陡坡，本来他走上去了

现在又陷下来。空中的瘦马弹跳了两下

吊在半空中，一会儿是他自己的主，一会儿是他自己的贼

可怜的人，我去抚慰他

他竟然拿生锈的王冠向我炫耀

所以，宽谅他的无用的执迷

2006-4-15

生者

新闻简报里，火灾事故的幸存者，至今仍然如噩梦中的走卒，

惊惶地穿梭于探听者火热的言辞里。

他是如何保住那条陈旧的命的？他完全记不得了。

一个人到了被大火追杀的境地，

他的鞋子是怎么掉的，他的鞋子是怎么一直被他穿在脚上的。

他的鞋子其实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

2006年

家乡

那时，鸡鸣狗盗盛行。我在家乡工作

时不时看见有人掩紧裙裾匍匐向前

大伙在白天勤练擒拿术

用于抵御梦中的被侵

你们切不可认为这是不可理喻的

荒唐常常迫使我们充实地活下来

2006年

生活是一支令箭

工人在修补水管的漏洞

老人在树下打麻将

孩子在一旁围观。时辰尚早

再打一圈不迟。

桥下城市废弃的生活用水日日向东流

没有人拿桑说槐

只有落日圆滚滚

2006年

在崂山

有九株老杏树，在崂山上。
我在杏树下仰头看了很久，直到脖子酸了。
先是看看有没有白果，再看看叶子有没有黄澄澄，
最后看它为什么这么老了还活着，等我死了，它一定还在这里。
从杏树下走出来，去了一座寺院，
僧侣们拿着饭钵奔向食堂，
他们的饥饿不是宗教，胜似宗教。

2007-6

女人

一个女人
她简单的生活被蛮不讲理地复杂化了
她幽冷的手和双乳
在月光下更加惨白
她的腹部那条褐色蜈蚣慢慢活了过来
胸口那只别人塞给她的大灰狼也缓过劲来
她租赁的胡同不够她用来逃跑时使用

2007-7-30

良宵

零点四十分，永红电子厂加班的女工从厂区鱼贯而出，叽叽喳喳之后不知所终。
七星路两排“密西西比树”永不落叶。“密西西比树”是我对未知事物的强行命名。
（我爱怎么命名就怎么命名，就像今天，伍尔芙把她的墙上斑点强行塞给了我这个读者。）
在他们眼里，我在高处因此获得了迷魂，
在我眼里，我获得恩惠。
我在六楼的阳台，只欠夜色一次
纵身一跳。
我叹息，我获得赦免。
“我消失
你也即无声音可听。”＊
我叹息。这无人的良宵。

2007-9-20

＊北村《周渔的火车》

小山坡

共有孔雀四只，在万石植物园散步
一夫一妻二妾制
肥胖的那只是妻，娇瘦的两只是妾
妻在中，妾在后
和谐。迷恋。各自心事重重

我偷偷跟着它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担心打扰了它们
所以我一直斜着走
一直斜上一座小山坡
直到有一团麻痹袭上我的双腿

2008-2

在厦门飞往昆明的飞机上

飞机在空中颠簸了十分钟

我有了很多假设

假设你从此无法打通我的电话

假设你在现场看见两个破碎的人交叠在一起

以为我愧对你

假设你看见我一个人脸朝下

胸口压着一封两年前写给你的信件